"弦线模量”是我的,更是国家的
本报记者 孙海华
一套略显局促的三居室,书本、资料从桌面堆到地板,四面墙壁被工程单位送来的锦旗覆盖。两鬓斑白的黄土研究专家焦五一,在这间蜗居里继续着他的执着梦想——“弦线模量”理论。
记者(以下简称记):在“弦线模量”理论的研究过程中,您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?
焦五一(以下简称焦):研究本身的困难算不得什么,最大的困难来自人为因素的困扰。“弦线模量”问世的30多年里,不幸遭遇了学术界的不正风气:个别权威把持学界,搞小圈子,不肯接受新的学说;有的权威思想保守,片面崇拜高深、复杂的学问,给新成果的推广人为设置了障碍。
因为这些因素,我这辈子只做了两件事:一是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研究“弦线模量”法;二是30多年来为这一成果的实践、鉴定和推广,不停地游说、奔波。而这第二件事,花费的精力占了一多半。
记:为“弦线模量”理论奔波消耗大半生,您觉得是否值得?
焦:将“弦线模量”理论写入《规范》,是我最大的心愿。如果能够实现,“弦线模量”就等于拿到了推广的“通行证”,这样我国每年就可以节约几十亿元,这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。我今年74岁了,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,就没有遗憾了。
记:“弦线模量”长期得不到权威认定,您如何找到了在实践中验证它的路子?
焦:当初的想法,就是先干起来,能用新方法多设计一个工程,就可以为国家多节约一笔钱。一有时间,我就骑自行车到处转,哪有工程奔哪,找到工程负责人说服人家用我的方法。
这中间也碰了不少壁:有人说,浪费怕啥?国家有的是钱给我。再说,万一工程出了问题,还有《规范》顶着呢。但幸运的是,我也遇到有胆识的负责人,愿意试试新方法。我十分感激他们,是他们促使新方法在实践中不断得到验证和发展。
记:您大量的研究都是自费,为“弦线模量”您花了多少钱?家人抱怨过吗?
焦:成果得不到认定,学校也就不能支持我的研究。55岁时,学校让我提前退休,那时我还是个讲师,但我想别人搞科研可以晋职加薪,我不存在这问题,退了休反而可以静心搞研究。之后,自费创办了“振华研究所”,说是研究所,办公室就是我的书房,工作人员是我和老伴,为的就是方便自行“推销”这项成果。研究所接工程不讲价钱,干完了给多少是多少,有的不给也行,为的就是能让人家用我的技术。前后收入约有30万元,基本上都用在研究上了。
老伴跟着我住了几十年的斗室,睡的还是当年学校处理的一张双层学生用架子床拼成的双人床,存衣服的是30多年前从老家带来的破木箱。可为了提高科研效率,家里的电脑就先后买了3台,对这些,老伴没一句怨言。
记:在您最困难的时候,曾有新加坡商人愿出资支持您,您没有接受,为什么?
焦:这项成果是我们国家的,为了国格,我不能接受他的帮助。我的三女儿也从事建筑,孩子曾央求:“爸,人家不承认,干脆我跟你学。你的成果总得有个接班人啊!”我跟孩子讲:“这不是咱家的东西,你爸当初做的实验、用的仪器都是公家的。这成果不是‘祖传秘方’,只有由国家来操作,才更有利于它的推广应用。”
记:坚持了几十年,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,有没有家人或朋友劝你放弃?
焦:曾有朋友劝我说“你的理论太超前了,你要跟着吃亏一辈子”,但也正是这句话,让我在最困顿的时候坚持了下来,因为这起码证明“弦线模量”理论的价值是得到承认的。
记:有许多人感到惊奇,是什么力量支撑您历经坎坷却没有放弃?
焦:我也曾想过放弃,但放弃不下,因为放弃了我会更难受。当每一次实践证明这一理论是正确的,证明它能为我国的发展带来巨大利益的时候,我想,如果放弃了,就是对国家不负责任,对科学不负责任。
记:您认为现在的科技评价体制存在什么弊端?
焦:评价方式、指标过于单一,一些学界权威往往既当运动员,又当裁判员。有的专家今年主持科研项目、经费的审批,明年却又成了立项、经费的申请人,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学界十分普遍。
另外,主管部门的监管力度较弱。目前,我国能够转化的科研成果只有20%多一些,甚至还存在大批虚假成果,这些成果价值有限,难以危及一些学界“大拿”的既定地位,更容易鉴定过关,而且多是拔高鉴定,皆大欢喜。反而那些真正有价值的成果,往往会受到压制。
记:经历了这么多,您对那些权威有意见吗?
焦:几十年了,我的心态调整得很好。我和他们都是一拨人,年龄上差不了几岁,我现在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实践上,过得很充实,只要有用户的支持我就心满意足了。只是现在最心焦的,是国家吃了大亏,蒙受了损失。
记:对于即将进行的测算,您有哪些期望?
焦:“弦线模量”30多年得不到权威认定,最后只有请政府主持公开测算,这也是世界各国的惯例。我希望有关单位持积极态度,使新方法在国家建设中发挥作用。弦线模量是我自己的,更是国家的,测算以后我可以无偿交出软件,这正是我研究的目的。另外,测算费用也由我来承担。
应逐步淡化组织性评价
实习生 叶铁桥
我国现行的科技成果鉴定制度,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备受质疑。这种质疑,不仅来自于对科技繁荣抱有很大期望的社会,也来自于在利益上与之密切相关的企事业单位。而更多的,则是来自科学共同体内的自我反思与自我检讨,科技人员焦五一的遭遇就是一例。
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顾海兵认为,抛开焦五一事件本身不谈,科技成果鉴定本身就存在问题。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建立的这一制度,科研和技术开发计划均由政府下达,经费由政府拨付,研究结果归政府所有,由政府负责推广,所以政府必须管理和参加科技成果的“评审”工作。“没有政府相关机构的认证,即使是一项很好的科技成果,也难以得到相应的授权和推广”。
顾海兵认为,在现行的科学评价机制中,即使学术委员会的成员均能做到公平公正,但由于学术委员会要评审几乎所有学科的成果,而选自每个学科的委员人数又非常有限,只有少数委员在具体的评审过程中有发言权,这样的评审过程很容易被少数人控制,成为某些人获取不当利益或瓜分学术研究资源的途径。
对于绝大多数应用技术成果来说,得到市场承认的项目才是有意义的、高质量的,引入市场竞争才能真正促进这类科技项目研究水平的提高。顾海兵建议,应逐步乃至最终取消科技成果鉴定制度,以更有效的专利版权制度等来取替它。
专门研究科技政策与科技管理的yL23411永利官网登录教授钟书华也认为,应逐渐淡化组织性评价,强调引用评价和用户评价。
他说,现在科学共同体内对同行评价机制反映强烈,尤其是公正客观问题。这是因为,在评审过程中,评委很容易受到主观因素的干扰。有些评委,在项目未评审之前,就已经预设了目的和立场。而有些评委,也是带着某些单位、某些部门的利益来参与评审的,这样的评审不可能产生公平公正的结果。
钟书华认为,即使评委没有预设立场,但在无意识间也有可能受到干扰和影响。比如,将知名教授与刚毕业的博士放到一起评审,知名大学与地方学院放到一起评审,虽非有意,但评委很有可能出现倾向性。
“科技成果鉴定并非评价科技项目唯一可行的方式,也不是最有效的方式,因为这本身就带有很强的目的性、人为性和强制性。”钟书华说,一个真正的科技成果,必然会因为被大量引用而得到学术界的广泛认同;一项有前景的技术成就,也必然会受到市场的欢迎和接纳。来自学界和市场的评价,只会使科技成果更加科学合理,理论价值和市场效益也能得到更充分的评价。
检验科技成果标准究竟是什么?
本报记者 孙海华
一项在实践中得到不断验证的科研成果,长期以来却无法得到权威认定,不禁让人困惑:检验真理的标准究竟是什么?
200多项工程实例及其取得的明显效果,替“弦线模量”给出了最好的回答。
但是,与之对应,“‘弦线模量’在理论上不够成熟”,是30余年来一些权威专家的一贯看法。
对此,有人说:专家的意见和鉴定也要经过实践检验才能验明它的真理性。但现实情况是,一篇论文或一项科研成果倘使得不到专家的承认,即使再有价值,也无济于事。
一些学者提出:“弦线模量”得不到公正、公平对待,源自科技界的一种特殊腐败,个别权威或领导的观念有时成了科技创新进程的决定因素。
“弦线模量”如果得到应用,就废弃了国内外已沿用了半个世纪之久的“规范”。正因为此,“他的理论一旦被用,将有很多东西被废弃”便成为少数权威的心态。放弃传统理论,就意味着否定自身的权威地位。可是,科学研究的目的正在于此:不断否定旧的,用更为科学的先进的取而代之。
采访中,记者深深感到:“弦线模量”得不到权威认定,看似是成果能否被推广应用的问题,而实际上,它是一个如何对待创新和创新人才,建立创新观念、创新机制的问题。
如何对待自主创新?中央政策已经相当清楚,关键在于落实。
十几年来,针对“弦线模量”的提案和呼吁始终没有断过,国家及有关部委领导人都作过批示,要求有关部门组织鉴定,促其推广,奇怪的是,这些批示至今未能落实。
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辱与科技实力密切相关,科技成果的浪费是无法估算的损失。一项科研成果,一旦出来后,全社会便对它负有责任。假如它确是一项有极大利用前景的成果,再搁置下去,其间的损失和浪费又由谁来负责呢?
体制不改,悲剧难免。